外星人约基奇,与养育他的那个地球小角落
“我们的比赛策略就是让他自己得分,拿掉他的传球。但确实没想到,他能一个人拿55分。”快船主教练泰伦·卢在对阵掘金赛后感叹道。
这本是一个喧嚣的赛季开局:文班、东契奇、亚历山大,纷纷在新赛季打出了怪物数据,拥有了联盟第一人的呼声。然而还不到一个月,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被约基奇一掌拍熄——11月场均35.8分12.0篮板11.0助攻,命中率达到73.9%的约基奇,正轻而易举地撕碎他面前的所有对手。
约基奇从哪儿来,什么样的背景,什么样的文化,能造就一个如此强大,却又如此静谧的球员。带着这个疑问,ESPN派出了曾三次获得《纽约时报》最佳畅销书奖的资深记者蒂姆·基翁,写下了这篇探寻约基奇从何而来的佳作。
一个今年夏日的午后,就在松博尔当地,尼古拉·约基奇坐在一家汽修厂里,安静地目睹着自己的好朋友内马尼亚·帕夫科夫正在忙前忙后。他们已经是几十年的老友了,但这还是约基奇第一次近距离见证自己好朋友的工作状态。一整个下午,帕夫科夫几乎忙得脚不着地,他又要接电话,又要在前厅接待到店的顾客,还得跑到后院去盯着约基奇的马车喷漆进度如何——约基奇所钟情的赛马项目,是需要有马车和车夫的,这是一种形似战车的两轮车辆,比赛时系在约基奇的宝贝赛马们身上,一起沿着赛道飞驰。帕夫科夫的忙碌程度,约基奇觉得自己看都要看不过来了。
“我说哥们,你平时每天都这么忙吗?”约基奇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的,正常从每天早上7点到下午3点都是这个节奏,但如果3点活没干完,那就继续加班接着干。”帕夫科夫回答道。
“兄弟,这也太辛苦了。”
帕夫科夫被约基奇说乐了,但他也突然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巨人,三届NBA常规赛MVP,就应该一生只干打篮球这一件事。于是帕夫科夫说,“所以我的兄弟,你一定要坚持打球啊,你知道自己打球能有什么样的生活,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日常什么样,你没道理跟我们上一样的班。”
各位,你们或许都很了解作为篮球运动员的约基奇了,但对于这个人,我们大家都知之甚少。在NBA世界里,他显得独特而神秘,对名利场毫无兴趣,仿佛和如今这个高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格格不入。但在有一个地方,约基奇的身份就不再神秘了,这个地方便是地处塞尔维亚西北部的松博尔,一个仅有4.1万人口的小镇,也是约基奇的家乡。从高空俯视,松博尔仿佛是一块直接被空投进玉米地的区域,它周边农田的分界是如此清晰,绿色与褐色交替,宛如抽象派艺术大师马尔科·罗斯科的画作。
约基奇生于斯,长于斯,每年休赛期也都会回到这里。只有回到这里,他的世界才会微缩回儿时的模样,甚至只要骑10分钟自行车就能涵盖他所有的生活需求。与儿时不同的是,如今的约基奇在松博尔已经拥有了一座庄园,其中三栋气派的小楼供他和两个哥哥居住,此外还有爸妈的家,他的马厩,健身房,以及一个露天篮球场。
这里是约基奇和他身边人共同守护的港湾,只要回到了松博尔,他就不再是Joker,而是松博尔人共同的骄傲尼古拉。甚至为了守护这位球星,松博尔人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不管约基奇要签名和合影。“说实话,该有的大家也差不多都有了。”约基奇人生的第一位篮球教练伊西多尔·鲁迪奇表示道。所以更不可能有任何松博尔人去打扰约基奇与妻儿共进晚餐,或者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喝酒、抢着买单的美好时光。
但也要坦白告知各位,这些画面是我想象出来的。虽然我此刻正身处松博尔,但约基奇并不在此,但这却是我探寻此地的唯一方式,因为松博尔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当约基奇本人在的时候,那些了解他过往的人就会三缄其口,至于约基奇本人更是鲜少讲起他在松博尔的故事。所以我曾经被屡次劝诫,“约基奇在的时候就别来松博尔”,这样的告诫多次发生后就让我体会到了一些警告的意味,仿佛约基奇在的时候会释放出某些化学气息,使得松博尔当地的居民会时不时地四处张望,生怕他会突然骑着自行车晃悠,或者出现在他最爱的冰淇淋店的露台上,甚至有可能在当地的河道里浮现他的身影,那是多瑙河的一段支流,有一个叫斯特兰德的泳区正是约基奇喜欢的放松场所。
所以,约基奇不在时,我们才能来到这里。但他虽然不在,他却又一直都在。
“他的态度就是,‘我有必要每件事情都加以解释吗?’”内马尼亚·科斯蒂奇说,他是约基奇在梅加篮球队时的队友,“他会告诉你,‘我需要解释我为什么常回松博尔吗?这是我的生活。我是篮球运动员,但同时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我需要为生活的每一件事做解释,你们为什么不必呢?’”
约基奇不言,但在此处,他也无需开口,自有松博尔在为他倾诉。
最先开口诉说的,是这里的尘土。
在每个周六的清晨,约基奇的“捕梦者”赛马场里,尘土在空气中盘旋飘舞。两匹马拖着轻便马车在赛道上悠然小跑,姿态优雅从容。一匹由约基奇的叔叔驾驭,另一匹则由他的好友驱策。两人都不符合人们对优雅骑师的想象——粗壮的体格,粗犷的五官,穿着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衣,但却散发着游刃有余的从容,面无表情地坐在“迷你战车”上,双手紧握缰绳,右嘴角各叼着一支燃烧的香烟,仿佛这是他们完整造型的一部分。
约基奇在的时候,他会亲自负责训练马匹。但他那雄壮的身躯登上小马车时候,简直就像婴儿推车里的孩童。他还会自动手清理马厩、搬运干草、修整赛道。这里的人们至今仍津津乐道着约基奇在2021年荣膺生涯第一座MVP奖杯后重返松博尔的故事:从贝尔格莱德下飞机,驱车两小时半直奔赛道,立刻开始铲马粪。妙的是,这也是属于约基奇的人生赛道,启蒙教练鲁迪奇当年正是在这里带他进行篮球体能训练,也正是在这里,他的母亲在约基奇只有12岁时就做出了准确的预言,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她坚信儿子会进入NBA,并且会买下这片场地。
如今在这片场地里,约基奇总在和马儿对话,用他的一双长臂环抱马颈。胜时与它们同喜,败时为它们抚慰。当马匹如运动员般因腿脚疲惫而退役时,他为它们寻觅新家,承担养老费用,并定期致电新主人询问马匹近况。“马儿才是他最快乐的源泉,”约基奇的教父兼休赛期体能教练内博伊沙·瓦吉奇说,"赛马让他情感澎湃,他对此充满热忱。而篮球场上的他是纪律严明的野兽,是冷酷的杀手。比赛结束时只会说'非常感谢',绝不让情绪侵入篮球。但赛马不一样,赛马能治愈他。"
举个例子:七月下旬,他名下的赛马“恶魔谷”在塞尔维亚的苏博蒂察赢得了一场重要赛事,约基奇冲进赛道拥抱马匹与骑师。他泪流满面地向马匹喷洒香槟(似乎吓到了马儿),展现出篮球场上从未有过的兴奋之举。这与2023年掘金队夺得NBA总冠军时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当时他站在球场上的表情是如此淡定,仿佛在说:“很好。很好。任务完成,现在可以回家了。”
接下来想张嘴说话的,是这里的篮球场。
这片球场位于奥布拉多维奇小学旁边的空地上,这也正是约基奇儿时念的小学,这所学校以18世纪作家兼哲学家多西泰·奥布拉多维奇命名,他被誉为塞尔维亚高等教育体系的奠基人。塞尔维亚人是如此尊重历史,所以即便奥布拉多维奇逝世已214年,但学校仍以他的名字命名。
每当约基奇回到松博尔,至少每周都会和自己的儿时伙伴们在这里打一场三对三。如果此时把镜头对准远方,则能看到学校侧墙上那幅四层楼高的巨幅壁画,那是一幅约基奇的全身像,而右肩上方则镌刻着激励人心的箴言:“无惧失败”——想想,这是多么有意义的画面:约基奇仿佛悬浮于松博尔上空,俯瞰着这片承载着他成长记忆的球场。
这片球场曾经破败不堪,沥青地面上四处都是裂缝,篮筐篮架都是儿童玩具水平。约基奇出钱改造了这座球场,换上了优质的塑胶地面,装上了职业规格的篮架和篮筐,于是家乡的伙伴们每年就都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光靠看NBA比赛是不够的,他们要用自己的肌肉来试试约基奇到底有没有成长。
“我们每年都必须和他打比赛,这样才能在自家球场见证他的进步,”帕夫科夫说道,他曾经在青年队时期和约基奇并肩作战过,"我们知道他很强,但需要有对抗才能向我们证明他进步了。所以他来这里时就知道,大家是绝不会放他轻松获胜的,他必须全力以赴。当然我们曾经也都打过球,会确保不伤到他——但对抗和犯规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我们下手太重的时候他也会生气。但我们会告诉他:‘你在丹佛可能是超巨,但在这里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正是在这片球场,帕夫科夫见证了朋友的蜕变。约基奇在17岁时首次离开松博尔,前往诺维萨德加盟了一家俱乐部。当时的他体能欠佳却天赋异禀,俱乐部教练柳巴·阿尼奇形容他:“脚步极慢,手臂却快如闪电”。于是很快他又被挖了,塞尔维亚著名的青训兵工厂梅加俱乐部把约基奇带去了首都贝尔格莱德。
每个人脑海中,记忆最清晰的片段都会有自己的原有。比如帕夫科夫,至今仍清晰记得的那一幕:约基奇从贝尔格莱德归来,在裂开的沥青球场上训练,没人能想到他会在日后变成远处楼栋上四层楼高的壁画,大家只是目睹着约基奇在那里突然做了一件怪事:拉伸。
球场上所有人停下了脚步,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帕夫科夫张着嘴大喊:“哥们,你干嘛呢?”
约基奇耸耸肩答道:“哥们,我得拉伸,因为这真的很有用。”
该怎么描述呢?在松博尔男孩的眼中,这大概就像约基奇带了个领结来到了篮球场。要知道,松博尔的男孩子们都把自己视作纯血塞尔维亚爷们,在球场上可以对骂,可以推搡,可以碰撞,但绝对不能怂。但约基奇,他离开这里去了大城市几个月,回到这片操场上竟然开始拉伸了?他觉得自己是个时髦的都市人了?
“事实上,当天他打完球之后也拉伸了。”帕夫科夫依然记得13年前的那天,“但后来我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生活改变了,他和我们不一样的是,他开始相信自己能以篮球为生了,他一辈子要打很久的篮球。所以拉伸只是一件小事,但却是他决定认真对待篮球的转折点。”这证明了,约基奇已经怀揣着有关篮球的梦想了,即便在松博尔遭遇冷眼,也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其实,在松博尔,每条人行道也都在讲着故事。
回松博尔期间,每天早上七点,约基奇都会给瓦吉奇叫教练和自己的体能训练团队发消息,报告自己又已经出发去健身房了。而在消息群组里赫然显示着约基奇的头像:一只大猩猩和一只蚂蚁。“他说自己像大猩猩般强壮,”瓦吉奇解释道,“又像蚂蚁般执着。”约基奇健身的地方在KK Joker俱乐部刚翻新的健身房里,KK在塞尔维亚语之中就是篮球俱乐部的意思,所以KK Joker的意思很好理解,就是一支由约基奇赞助的球队。
所以我们已经可以勾勒出约基奇在松博尔期间每天的生活了:一早从家骑车到健身房训练,然后去赛马场看看马,接着去斯特兰德泳区,从沙滩下水去河道里游上一会儿。然后穿过满是绿荫的街道,约基奇要回家了,他会路过建于1718年的市政厅,这是一栋新古典主义的建筑杰作,也会路过许多向他招手的路人,他对一切都泰然自若。晚些时候约基奇可能会再次出门,跟朋友们一起去喝酒,当他试图要买单时,却发现帕夫科夫经常已经抢先一步了,“这就是我们塞尔维亚人的性格,我们当然知道他有钱,想买什么都能买得起,但我们跟他做兄弟怎么能是因为他的钱呢。”
(当然,为了让这些骄傲的塞尔维亚兄弟们不吃亏,也为了展现自己的“塞尔维亚气度”,约基奇经常在朋友家或者帕夫科夫的修车行里趁人不被扔下一个装满现金的信封,然后一旦被问起,约基奇就装傻充愣说不知道是谁干的。)
于是,我和约基奇的这些朋友们坐了下来,在松博尔广场上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听着附近的街巷里传来节庆的音乐。绿树成荫,即遮挡了所有的烈日,将广场的人们全都笼罩在阴凉之下,四周的餐桌可谓座无虚席,甚至没有人在这里埋头一直刷手机。人们谈笑风生着,在如今这个时代,当这些人都更相信眼前之人才是值得你倾注所有注意力的对象,如此画面已是多么难能可贵。“所以约基奇为什么总要回到这里?”瓦吉奇不再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抬手示意着眼前的一切,告诉我答案已经无需多言。
瓦吉奇也从曾在伦敦生活,但在那里上班通勤至少要花一小时,然后工作8到12个小时,接着回家路上再花一小时,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每天都这样过去了,然后有一天瓦吉奇终于决定跟自己弟弟说,“我要回松博尔了。只有在这里,能让你百分百感受到生活。”
七月某个上午,约基奇在松博尔日常骑着自行车溜达,迎面遇见一群从杂货店归来的老妇人。她们离他童年居住的公寓很近,也离他几年前购置的另一套豪华公寓也不远——那套公寓后来被约基奇赠予了一个曾陷入困境的昔日青年队队友。这些索博尔老妇人缓步走着,占据了整条人行道。他认出其中一位是帕夫科夫的祖母。约基奇轻声宣告自己的存在,以免惊扰她们。
“各位还好吗?”他问道,“需要帮忙吗?”
她们摇摇头,感谢他的关心。当他蹬车离去时,空气中仍满是不同寻常的气息,老妇人们好一会儿才重新排回刚才的队形,各自挎好双手提着的购物袋。
“真不敢相信那是尼古拉,”其中一位感叹道,“明明刚才还在电视上看他比赛,现在竟出现在这里。”
帕夫科夫的祖母对同伴的语气嗤之以鼻。
“他出现在这儿有什么奇怪的,”她说道,“尼古拉一直都在这里,他就是我们之中的一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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