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人称“面包”的麦克·布朗来到了中文篮球评论圈的新巅峰，芸芸众口之中，布朗的优秀操作无处不在，“如果换成某某某，绝无可能XXX”是最常见的点评，这里的“某某某”专指锡伯杜。布朗在今年休赛期取代锡伯杜成为尼克斯的新主帅。至于是不是有人真的仔细看过这两年尼克斯的差异，并不重要，只因这世上本就没有两条一样的河流。

锡伯杜带了5年尼克斯，可以说是一步一叩首，去年终于磕进了东部决赛，球队25年来头一回，然后输掉了系列赛，然后他下课了。这件事并不算意外，很少有教练的命运曲线如锡伯杜般稳定，所到之处无非是：临危受命-惊为天人-狂操主力-战绩提升-矛盾重重-黯然下课。

锡伯杜个人的命运大抵如此，他所执教的球队的命运却略有不同。牛狼二队在得到他之前都不咋地，得到他之后都有战绩上的飞跃，失去他之后又会陷入一段时间低谷。尼克斯则不是，和上季阵容差不多，却已经杀到了东部第二，战绩18胜7负，去年同期他们的战绩是15胜10负，东部第三。

其实现在这么比并不公平。首先是大环境变了，伤病席依次席卷了绿凯、遛马和骑士，要不是活塞异军突起，尼克斯现在应该是东部第一；其次，去年前25场锡伯杜带尼克斯战绩是不如布朗，但他15胜10负之后是一波9连胜，布朗输到第10场的时候，球队能不能赢到24场还很难讲，更何况锡伯杜上季能把尼克斯带到东部决赛，布朗能不能带到，且两说呢。

但有一点布朗现在就已经压过了锡伯杜一头，他带着尼克斯拿到NBA杯冠军了。

尼克斯是NBA创始球队之一，队史巨长，参与了1946年11月1日在多伦多举办的联盟首场正式比赛。今年就是他们第80个赛季，如此漫长的队史里，他们合计只拿到过2回总冠军。球队上一次和“冠军”这个词发生关系还是波尔津吉斯拿到技巧赛冠军。

现在他们有第3个了。据说他们不会现在就挂杯赛冠军旗帜，我理解他们是为了表达某种态度，一种胖子的扔子不是扔子的态度，一种总冠军才是终极目标的自我感动，这都没什么，不奇怪，我现在也经常说什么不减到160斤不改网名之类的话，但其实如果能减到180斤也不错了，也可以改网名了，因为网名和减肥其实没什么关系。今天拿到的冠军和未来能不能拿到另一个冠军，同样没什么关系。当然运动员就是要有这份幼稚的可爱感才有意思，如果他们未能最终夺冠，又不知道他们该以何种姿势在某个夜晚悄悄将这面杯赛冠军小棋子挂到花园球馆穹顶。

但这不妨碍布朗还是有点东西的，想想过去两届杯赛冠军教练，头孢和文档，谁又没点儿东西呢？尼克斯总裁莱昂·罗斯聘请布朗的时候就说了，布朗曾经执教过总决赛，还作为助理教练拿过4次总冠军，他的经验和培养球员的能力可以帮纽约带来一座总冠军奖杯。作为对照，解聘自己多年好友锡伯杜的时候，罗斯说的是“他是个好人，他帮了我们很多，但我们要争冠了”。前后两段表达，让人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至少是罗斯这么认为的：锡伯杜就是尼克斯的马克·杰克逊，而布朗才是他们的史蒂夫·科尔。

为了纽约自己的科尔，尼克斯老板多兰果断掏出了4年4000万。其实2014年菲尔·杰克逊还在纽约当总裁的时候，多兰曾有机会得到真正的科尔，可惜他当时选择了老鱼。当然了，科尔其实也拒绝了纽约，因为纽约只肯出4年2000万，而金州能出5年2500万。该省省该花花，多兰那些年能踩的坑绝不绕过，日后要真夺冠了，他也好骄傲地宣布，这些不是我的大傻逼时刻，是我的来时路。据我所知，真的有人会信这些铿锵有力但其实完全经不起琢磨的屁话。

也许是个巧合，科尔去勇士前一年，球队51胜，而去年纽约也是51胜；也许不是巧合，布朗执教后，球队核心控卫贾伦·布朗森的场均接球投篮次数增加了68.42%，而科尔最出名的不正是打磨了库里的无球出手么！

当然这里使用了一点篮球写作的小技巧，因为这个68.42%的“大幅”提升，指的是从去年1.9次提升到今年的3.2次。而场均3.2次接球投篮，只能排到联盟轮换级别以上后卫中第50名，甚至比国王持球大核威中都少。所以你非要说多了这1.3次接球投篮就说明布朗森成功完成了无球化改造，多少还是有点牵强。

样板数据上观察，总体而言尼克斯和去年的面貌并没有质的飞跃。他们的进攻效率联盟第3，去年是第5，防守效率联盟第12，去年是第14，都有一些微小的进步。

防守端而言，这点微小的进步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因为球队防守效率最高的中锋米切尔·罗宾逊今年打了17场，场均能打18分钟，而去年一整个常规赛，他合计也只打了17场。米罗防守有多牛逼，路人球迷今年在NBA杯决赛上也看到了他和错峰出行的文班对位效果。

进攻端的进步实际上还是有些说法，首先球队的空间感看上去比去年要好不少。去年他们的三分命中率固然有联盟第9的水准，奈何出手数量太低，只有联盟倒5的出手数量。而本季他们的空间感更好一些，三分命中率进一步提升到联盟前5，更重要的他们无论是突破、挡拆还是前场篮板后，寻找外围投射的倾向要更为明显，三分出手来到了联盟第7，在高命中率加持下，命中数来到联盟第4自然不在话下，可以说是有质也有量。

三分投射质量的提升，一方面与布朗的安排有关，另一方面还与开季以来尼克斯球员们的状态有关，布朗森继续维持自己高质量进攻水准不提，布里奇斯和阿奴诺比都投出了4成以上命中率，均在生涯平均水准之上，但也不是很离谱的高，应是可持续的发挥；球队25岁后卫麦克布莱德本季打出了绝对高水平的投射，场均出手6.2个三分，命中率高达44.4%。当然最令人惊喜的，当属约什-哈特也能投出38%的命中率，远远超过其生涯平均水准。以上便是为何赛季前四分之一，尼克斯能够在唐斯投射状态一般、沙梅特因伤缺阵多场的情况下，进攻不退反进的重要原因。

哈特的投射进步还有一层比较大的意义，这样尼克斯的主力阵容就实现了真正的五外。去年东部决赛中步行者安排大个子防守哈特，有选择放空后者，参与对布朗森的包夹，很大程度上是尼克斯出局的主线因素之一。今年首先哈特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放空的点，然后他还可以直接成为掩护人，直接考验对手是否愿意把大个子换到布朗森面前。

但这些变化仍然不足以明显区分布朗和锡伯杜的差异，毕竟在手上主要的牌相差无几的前提下，两位教练调教下来的尼克斯节奏同样偏慢，攻防效率位次水平差异不大，而且目前看来布朗还未曾完全找到乔丹·克拉克森的使用说明书，后者其实是尼克斯本季相当重要的引援。另一方面，布朗森的球权压力甚至比去年更大，只是大头发挥确实足够出色罢了。

所以布朗只是萧规曹随而已？当然不是，表面数据虽然接近，但尼克斯的内里早已不再是锡伯杜的形状。

最显著的当然是出场时间，纽约再也没有五驴战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常规化的出场时间安排。NBA场均出场时间前十里再无尼克斯球员。布朗森35.1分钟和去年基本持平，唐斯33分钟只比去年少2分钟，但这个出场时间对于球队前二重要的选手而言就很正常，但布朗森就已经是尼克斯今年出场时间最长的球员了，去年37.6分钟的哈特、37分钟的大桥、36.6分钟的阿奴诺比，真正的联盟三驴不复存在，大桥少打了2分钟半，阿奴诺比少打了5分钟，哈特更是少打了8分钟。在当代NBA的高速运转下，少打2分钟，就有可能拯救一名球员的腿筋，进而拯救他们的跟腱和十字韧带。

但这些出场时间上的调整仍然不是布朗和锡伯杜的差异，这是全联盟所有教练和锡伯杜的差异。真正的差异在于人员调整。

临场而言，布朗显然比锡伯杜反应更快，在问题出现后，他会快速喊下暂停，并尝试通过人员调整来解决问题，无论是否有效；而锡伯杜的常规做法是问题出现了，让球员在场上再熬上2分钟，颓势进一步扩大后再喊暂停，然后让同一拨人还回到场上；布朗也更有融合思维，一方面他不会采取锡伯杜钟爱的5上5下，而是采用首发+替补的混合阵容，这种行为联盟大部分教练都是如此，只能说锡伯杜比较特别。另一方面，在球队阵容深度挖掘方面，布朗也做得更好，今年控卫线上的泰勒-科勒克，内线轮换上的阿里尔-胡克波蒂都进入了常规轮换（的末端），胡克波蒂在赛季初曾经首发，科勒克也在杯赛上大放异彩。两位都是年轻的二年级球员，去年基本上没有得到什么出场机会。

临场之外，是阵容组合，布朗在本赛季使用过两套主要的阵容：前15场试验双塔，唐斯和胡克波蒂、米罗都有过搭配，哈特则始终放在轮换阵容中当第六人，球队9胜6负；后10场哈特回到首发，球队9胜1负。

哈特回到首发是什么意思？就是球队又回到了锡伯杜在位时的模样。但这波回归，反而最大程度地展示了布朗和锡伯杜执教的差异所在：

布朗这人，听劝。

布朗来到纽约之后，每场比赛都会与总裁罗斯分享轮换阵容，如果他有什么意见，赛后可以提，比赛过程中，布朗也会充分放权给教练团队，有时候就让助理教练直接画战术。事实上，哈特能够重返首发，就是教练团队的共同意见，而布朗实际上持有相反的想法，但他还是选择听从团队的意见，很显然这个团队不仅仅包括教练组，还有罗斯为首的管理层，当然，还有球员们。

甚至尼克斯本赛季三分投射有进步，也是哈特表示应该聘请个投篮教练的建议被采纳了。

布朗刚来尼克斯的时候，实际上是希望球队能够打快，把节奏拉起来，这也是步行者和雷霆打完总决赛后大家的普遍思路，谈不上什么特别的创意，本季联盟突然出现了好多快节奏的球队，就是这个道理。

但打着打着，尼克斯的快打快投快抢体系并没有奏效，于是他们立即掉头重返阵地战节奏，哈特说布朗允许球员们可以在场上即兴发挥，也可以在制定比赛计划的时候更多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现在看来，所谓想法和意见，差不多就是回到过去。

布朗接受了这样的转变。他在尼克斯构建了一套民主决策制度，所有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所有人都可以谈出自己的看法。所有这些，已经快接近布朗执教的精髓，但还没有触及核心。

经验丰富的牛马看到这里就应该有点警觉，因为我们都见过那种领导，欢迎团队的所有人提意见，同时对所有意见都不置可否，然后让员工互相说服，最终嗓门最大态度最坚决的那个员工将成为最苦逼的傻逼，谁提出问题，谁负责解决问题，谁负责背最大的锅。

布朗的执教核心在于：从善如流，且由他负责决定什么是善，也由他负责从善如流的一切后果。从球员的反馈来看，布朗已经在短短25场比赛中为自己的错误进行过几次道歉了。

这确实是我们熟悉的麦克·布朗，一个典型的球员教练，一个靠舔球员混生活的教练，和锡伯杜这种皮带沾碘伏边打边消毒的霸道农场主教练，真的是两个极端。

然而，曾几何时，锡伯杜刚到纽约的时候，当时兰德尔还在队中，他曾经大声赞美锡伯杜：“他太软了，他就是个球员教练。”

而你又知道布朗是怎样离开国王的吗？他结束了萨克拉门托四大联盟最长的16年不进季后赛纪录，他成为联盟历史上第一个全票最佳主教练。他逆转了人们心中自己只是个防守教练的印象，在国王围绕小萨打造出一套很新鲜的手递手体系，几乎可以与当时掘金的空切体系一样令人印象深刻，任何能创新体系的教练都值得高看一眼，当时国王主场球馆外面的紫色射灯每赢一场都会往天上狂射一气，所有人都觉得这支球队和布朗本人将携手走上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球队输掉了首轮系列赛，接下来的赛季里，他对球员的态度也由尊重、听取意见变成了略带幼稚的攻击，而且他在用人方面非常固执，拒绝培养球队指定的新秀，哪怕得到续约合同之后还曾在公开场合批评管理层，最终失去了对更衣室的控制。

然后就失去了这个工作。

国王高层素来糟糕的名声掩盖了这个过程，你观察这个过程的时候，很容易落入国王只会搞砸一切的陈旧叙事中，却忽视了一条最基本的线索：难道这不是和锡伯杜几乎一样的职场曲线吗？

都是球队多年来最大的功勋教练，都在一开始受到了热烈拥护，都惨遭开除。甚至都是两届最佳教练，都是没有NBA打球经验，都从助教岗位一步步摸爬滚打上来，都曾经被视为防守型教练，却都在这些年打造出了不错的进攻。

所以布朗最终也会面对和锡伯杜一样的命运吗？或者说，这大概就是教练岗位上普遍的命运而已呢？

也许布朗和锡伯杜并无本质差别，温柔和残酷只是同一件事情的两面。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这是有可能的，但你不能说橘生淮北则为枳，这是有问题的，跨越品种了。锡伯杜在位时，布朗森曾经发自肺腑地说：“感谢锡伯杜教练在常规赛让我打了这么多时间，这让我为季后赛保持了良好的体能状态。”

于此同时，大桥曾经公开说过球队应该延长轮换，锡伯杜回应说自己会考虑，然后确实也延长了轮换；东决系列赛前哈特建议让米罗顶替自己进入首发，2场过后锡伯杜也确实采纳了这个建议让米罗进入了首发。

现在来到布朗时代，杀进NBA杯决赛后，布朗森又一本正经地说：“恰恰是布朗教练坚持推行属于他的战术体系，我们必须全身心投入、坚决执行，才能有了今天这个良好的结果。”

前后两个赛季，两任风格迥异的主帅，布朗森的表现始终如一，他就是像个领导的舔狗，群众里的工贼，但他又确实是个很好的领袖，一个励志的典范，别人都是爹托举儿子，给儿子找工作，他反着来，别人烦教练太残酷，他说感谢教练给我练得棒棒的，别人都说教练从善如流，他说教练特别有主见。他只是讲两句场面话，他又有什么错呢？

在锡伯杜和布朗两条几乎对称交错而过的曲线中，布朗森的骑墙其实并不最重要，他是芸芸众口中的一口而已。但从这些芸芸众口之中，你逐渐变得迷糊，布朗到底更多坚持推行自己战术体系的强硬派，还是更多拥有善于听取他人意见并果断接受转变的柔软身段呢？无所谓了，芸芸众口的特点就是今日捧你，明日骂你，说的可以是同一个你，讲的也可以是同一件事情，倒也不止于篮球而已。

恰如布朗教练在杯赛夺冠后笑嘻嘻的发言：“只有站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升起这面冠军旗帜。”一语中的的废话，点明了一切的关键：站到那里，站到最后。